CANTARELLA IV 「谎言」

※ 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埋伏呢……主线进展之慢让我都想打自己了。

※ 题外话：拜特菲花园=Butterfly（Cleanero的歌！耶！

※ 努力制造悬念中，至少读起来不会那么无聊 :D（看回去我发觉自己写的好平铺直叙啊……

「谎言」

CANTARELLA  IV

       吃过晚饭后，奈洛以散步为借口，带着写好的信从房间走到户外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快，他抬头望着墨一般的夜空，捕捉着鸟类的影子。他在等的是组织每日派来的邮差——说白了，就是一只身形略为庞大的渡鸦。作为传达信息的一个招数，白鸽太普通了，很容易被发现，因此组织选择了跟乌鸦长相相似的渡鸦来代替。

       奈洛不安地来回踱步，他觉得手上的信纸多握一秒，就多冒险一秒。

       怎么还没来啊……他皱着眉头，嘴边呼出一团团的白色热气。

       今天早上的事情实在是很诡异。他以为事情就要见光了，没想到那个克莱尔就直接从他面前经过，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难道那一瞬间，他眼里的错愕根本就只是错觉？

       不只是这样，当他从行政殿回去时，瞧都不瞧一眼，又直接从守门的奈洛面前走掉了。

或许，克莱尔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之后就照正常套路去“勾搭”就行了，就像他对其他调查对象所做的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天也越来越冷，周围一声鸟鸣都没有。

反正也是要找，不如就到处走走看看吧。奈洛这么想，就带着绑成一捆的信纸到处晃了。

       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道路，悠闲地向前迈着步子，直到脚下变成了石砖路才停下。下意识的驱使，把他的身体给带到了植物迷宫的面前。只要绕过这里，再穿过不远处的拱门，就是奈洛上午值班的地点了。奈洛止步于矮树丛前，现在不是他驻守的时间，还是别过去比较好，以免被当成可疑人士。

冷飕飕的风一个劲儿地打在奈洛的脸上，让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这样下去，不会休克吧？虽然很想再闯一闯这个迷宫，但是天色已晚，还是找机会再来吧。

       “想进去就进去啊。”

正想离开的奈洛猛地回头。声音的主人站在离他大约两米远的地方，而且距离正渐渐缩短。

       糟了……我又做了多余的事。

       迎面的冷风把那个人飘逸的头发吹到脑后，奈洛能够清楚看见他的样貌。

       这家伙……克莱尔，从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不、不了，谢谢，我得回去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寒冷，奈洛说话时舌头一直打结。他攒紧手中的信，把头垂得低低的。

“借口也不换一个吗？奈洛•马涅朵。”锐利的目光毫无收敛地射下来。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用一种追债式的语气念出来，奈洛心里就更焦急了。他急得原本想绕过那个人直接走回去，却直接撞上了那人的胸板。

不妙，这家果然伙认得我！

“上次是让你逃过了，但这一次，没有把事情弄清楚，我不会让你轻易回去。”

“您、您认错人了！我只是扫地的，唉呀，偷懒被发现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要降职了，求大人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吧！”奈洛迅速地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摸样。

“认错人？”金发男子自己好像也不太确定的样子。

“是啊，那我就先去忙了～”

“风一直往这里吹来，看不清楚……”尾音刚落，克莱尔便用两只手臂伸往奈洛，绕过脖子，一撮撮地捉起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冰冷的手滑进散发着体温的褐色发丝里，还不时划过头皮。

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本来就快冻僵的奈洛，温度急速上升。

“好了！”克莱尔像是看着自己的完成作品一样，满意地笑着。他一只手在奈洛的脑后握着小马尾，手肘自然地搭在上下起伏的肩上。

奈洛有点无所适从，只好逃避般地把视线移开。

“果然就是你。”克莱尔的脸挨得很近，仿佛要用那坚定的眼神钉住奈洛一样。他放开手里的发，拉起了奈洛垂在身旁的左手。“来，跟我走。”

“我不要。”奈洛态度强硬地想摆脱他，毕竟信都还没送出去。

“难不成你想违抗王命？”

“你又不是国王。”拉扯的力度变大了。

“可我是‘王’子啊。”

“……”奈洛灵光一闪，想起这或许是个提升好感度的好机会，于是他欣然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服了吗？闹够了就乖乖跟我走。”克莱尔一脸无奈，说得好像耍任性的人是奈洛一样。

反正跟他斗下去也不是办法，做为一个优秀的皇宫职员，就妥协吧。

下雪了，轻飘飘的白色为失去叶子的枝丫镀上一层盔甲，有一些还落在他俩身上。

信放在身上实在太危险了，奈洛松开一直紧握在身后的那只手，让那封信自然地落在树丛间。除了红色的丝带以外，白色的信纸已经跟积雪的颜色融为一体。他只能祈祷在他取回之前，没有其他人会发现。

克莱尔带着他在迷宫里兜兜转转，脚步时快时慢，他都还没来得及把路线给记清，就已经抵达了一个由大理石打造成的圆顶小亭子。

“坐吧。”克莱尔自行把柱子上的油灯点亮，让整座亭子生成了一圈光辉。他看着奈洛惊叹的脸，自顾自地讲解道：“这里是迷宫的中央，就算是在皇宫里，也只有很少很少的人会走进来。算是……秘密基地吧。”

“所以呢？”奈洛一边敷衍，一边在脑内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这一次，决不能经这家伙吓一吓就乱了套路。要记着，我可是受过训练的，不能就这样输掉。

“所以，是很适合说秘密的地方。”克莱尔点好灯后，像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似的，一脸得瑟地走到奈洛面前。

处于下风的奈洛看着柱子上方的火光，想起了什么，便又挪开了身体，直到自己脸上的橙红色光晕变得浅淡。舞动的火焰，总会让人想起那段被大肆掠夺的记忆。

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接受了什么一般，奈洛异常镇定地说道：“想问什么就直接来吧，反正我也不可能逃走了。”

诶，不反抗吗？克莱尔对他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不过也无所谓，这样比较省事。

“你，为什么要冒充安德鲁氏族的代表？”他开门见山地问。

“若是跟你说一个很假的故事，你会相信吗？”

“那就要看是假到什么程度了。”

“咳咳，我出生在东方一个很穷困的地区。我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一直以来都跟母亲相依为命。他们都说，西方那里有什么什么城堡、那边的人都很有钱、每一天都吃得饱、也有很多衣服可以穿……总之，你住的这个地方，对当时的我们来说，简直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奈洛停顿了一下，他想不出该怎么接下去，只好用苦笑来拖延一下时间。

克莱尔保持沉默，他同情地看着奈洛的侧脸，看奈洛的嘴唇跟眉毛形成同一个弧度。

“当然，我们东方也有自己的王，可是常年的困苦，让我们对自己的王失去了信心。听了西方那么多好处之后，母亲就比以前还要卖力地织布赚钱，每一天都妄想着能够带我离开那片贫瘠的土地。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我们才攒够了船票的钱。明明好不容易可以离开了，母亲却在出发前的几天因为过度疲劳而死了。草率地安排好母亲的后事之后，我独自去到港口，苦恼着我今后的日子。那时，我刚巧听见几个搬货的说，安德鲁王族会派代表到西方去参加宴会。于是，我就拿着仅剩的一点钱，替自己好好治装一番，冒充成代表上了开往西方的船……”奈洛说完，才发现疑点重重，可是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克莱尔垂下头，慎重地思考。奈洛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明明是大冷天，他的太阳穴却沁着汗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说谎了，死就死吧。他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我确实是做了件错事……”

“谁说你做错了？”克莱尔打断他。

“我可是欺骗了皇室哦？”

“我又没打算拆穿你。”克莱尔送来一个含着暖意的笑容，“接下去说吧。”

奈洛见克莱尔没有起疑心，就继续编故事，让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他告诉克莱尔，在那次宴会之后，他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只好到处找工作糊口。因为自己是东方人的身份，在外面受的欺压是少不了了，有好几次还差点被当成奴隶卖掉。他那时才知道西方的生活，并不是母亲想像中的美好、邻里口中的丰富。怀抱着失望的心情辗辗转转，直到几个月前，奈洛才等到皇宫招聘下人这个大好机会。或许变得富裕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进宫之后，会得到稳定的工作。

虽然奈洛的本意是有多惨就说得多惨以博取同情，可事实上皇宫外的穷人大多数都是这般的生活。

油灯芯上的火焰，随着风雪适时地摇曳，像是在为这场戏酝酿气氛。奈洛说到激动处，声音还带点颤抖，演得好像真有其事一样。他那双黑色的无底洞，平静如湖面，自然又巧妙地把真相下沉，浮在水面的只剩片片谎言。

“所以，这就代表你不是什么间谍之类的，想潜入皇宫想盗取机密文件咯？下午看到你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是什么居心不良的人呢。现在想回来，幸亏我没有轻举妄动。哼哼，我就说是伊凡多心了……”克莱尔自个儿在一旁唧唧歪歪的，其实，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嘛，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你相信吗？”奈洛战战兢兢地问道，对着克莱尔的侧脸变成正脸。

“嗯。”

“不觉得有很多疑点吗？”看着对方那么轻易地受骗，奈洛倒觉得有点惊讶了。

“觉得。”

“那为什么还要相信我？”

“不知道呢。”克莱尔抬头看着逐渐烧短的灯芯，心里冒出一丝苦涩。他比任何人都还深切感受过不被相信的滋味。

“我说你也真够奇怪的，到底是想要我怀疑什么？”

奈洛摇摇头，他因为对方太纯粹地相信自己而感到有点罪恶。

突然间，伴着“呀——呀——”的长鸣，亭子的上方传来飞禽拍翼的声响。

“那是乌鸦吗？长得真大！”克莱尔把手掌平放在眼睛上方，仰视着不断降下白点的夜空。

“应、应该是吧……”奈洛心虚地看着地板，他一听叫声就把组织的渡鸦辨认出来了。

什么啊，现在才来也太晚了吧。他在心里抱怨道。

那只黑漆漆的生物在跟它同颜色的夜空中盘旋了几圈，离开了。

一阵冷风刮起，金色的发丝抚过奈洛的脸，痒痒的。那家伙什么时候把脸蹭得那么靠近了？而且还是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气喷在自己脸上的程度。

奈洛竭力掩饰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想往后退，却被大理石圆柱挡着了退路。

“你、你这是干什么啊？”他的五官里，看上去只有嘴巴在笑。

“没什么，只是……”克莱尔的左手搭上了奈洛的右边脸颊，拇指在黑色眸子的下方，沿着曲线一直划到微微下垂的眼角，此举就像是为谁拭去泪水一般。“一直拼命努力想得到的东西，居然毫不费力地就出现在眼前，不觉得会让人有点生气吗？”

这样下去好不妙。我得转移视线。

奈洛想了一下，反问道：“这……不是应该高兴吗？”

果然有效，这种思考性提问让克莱尔怔了怔。

奈洛见放在脸上的手掌移开了，便坐直身子继续说：“我、我的意思是，不照预定出现的东西，确实是会很麻烦啦（不对，以我的立场来说是超麻烦），也可能让你觉得自己倒头来是百忙一场，可是你所做的那些努力，在将来会派上用场也说不定啊。我觉得，没有一件事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所以啊，就是……嗯……那个，你看啊……比起生气，不是抱着感恩的心情、高高兴兴地去接受会比较好吗……？”奈洛越说越小声，有点担心他自以为是的言论会被狠狠地驳回。

“你……”克莱尔有点讶异。他看着对方的身姿——褐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两只手来回地搓着取暖、嘴唇一闭一合地呼吸着、单薄的衣物贴在身上，突显出他的纤细——居然还有点看入迷了。

跟那个人好像。

紧张时说出的句子会变得零零散散，不过，声音倒是给人感觉挺沉稳的。

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位每说出的一个字都是如此地小心翼翼，深怕会踩中地雷似的。就算听过了他的背景，也仍然有种无法理解透彻的神秘感。那个人就不一样了，克莱尔了解他的一切，他们之间要说是零距离也不为过。可惜，那也只是曾经。

至于奈洛跟那个人最像的地方，当然是那镶在眼眶里，黑得发亮的两颗耀石。像得让克莱尔只看一眼，就足以想起那深深铭刻在心中的愧疚感，以及那叫人断肠的思慕。

啧，可恶的眼睛。

害我，好像……真的变得高兴起来了。

奈洛一开始还以为克莱尔陷入沉默是生气了，谁知他“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奈洛这才松了口气。

“咚——咚——”十二点的钟声骤然响起，在克莱尔的耳蜗里回旋，他这才察觉时间不早了。

他斜眼瞥一瞥那抱着身体微微颤抖，脸都冻成桃红色了还不敢开口吵说要回的奈洛。

你是白痴吗……克莱尔心里暗忖。

当然，奈洛也不想挨冷，在外头逗留那么久实属意料之外。他本来就只是打算出来交信给渡鸦，顺便散个步罢了，因此身上没有穿上太厚的衣物。他不开口要求返回，不是怕了王子的威严，而是知道克莱尔那家伙若是没弄清楚情况，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好啊，就给你见识一下本王子的体贴！克莱尔倏地站起来，吹熄柱子上的油灯，围绕着小亭子的光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冒着烟的灯芯给了它曾经闪亮的证明。

“回去吧。”他把手伸到与奈洛视线水平相等的地方。像是求之不得似的，奈洛应了一声“嗯”后，便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手掌搭了上去。

此时的雪已经转小了，两人走在积雪的路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感受到手中的东西正缓缓地抽走，克莱尔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说道：“要是像上次一样迷路了，冻死在这里我可不理哦。而且，你不是很冷吗？”语毕，又加重了握住的力道。

“……”左手心安理得地待在口袋里，晾在外头的另一只手被克莱尔紧握着，这样的确是温暖了许多。

他该不会是察觉到我身上只有一个口袋，才这么做的吧？

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倒是意外地很细心……得另眼相看了。

只不过，两个大男生手拉着手怪别扭的，一到迷宫的出口，奈洛就立即把手缩回去了。

“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蛤？”奈洛心中飘过一丝烦躁——怎么还有啊？“而且等等，‘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哦，差点忘了跟你说，明天晚上九点来这里等我。”

奈洛瞪大双眼。

“这是命令。”

“我明天不一定有空啊。”

“你该不会忘了把我推进喷水池的那件事吧？”克莱尔把手臂交叉放在胸前。

“那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那时又不知道你是王子。”

“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真是无礼，多加一条罪！”

这家伙真会记仇……

 “啊啊啊！好啦，照做就是了。然后，今天最后的问题是？”

克莱尔露出满意的笑脸，向前走一步，“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我的真名？不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奈洛不太理解这个问题，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成功”隐瞒过自己的姓名。

“不是指那个啦。”

“不然呢？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会骗你？”

“喏，就是你来西方之前的名字。”那来自斜上方的湛蓝色目光是那么的认真，跟他轻佻的动作与花俏的外表完全不符。

 “诶？”奈洛都快有十年没被人这么问了，不禁在心中打了一阵寒颤。

风静止了，那双蓝眼睛又轻轻地眨了一下，仿佛要是把奈洛定格成一幅画。

这什么鬼问题啊——这句话也完好无损地描绘在画中人僵硬的表情上。

***

深色的云层中，透出了第一束晨曦。像是划破了巨型枕头一样，轻飘飘的、羽毛般的物体摇晃着落下。

原先以红色标记着的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残留在旁边的脚印，也慢慢地被覆盖掉，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