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9日。换了床单后第一个梦。
还有四个月左右,便要在国外迈入第三个年份。
还有两个月左右,便是那场战役结束后的第二年。
最近在课上研究的作家是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说来也是缘分,2017年因为领袖培训营而第一次来福冈时,我手里捧着的便是他的得奖作品《雪国》。《雪国》这作品对我来说充满了回忆,他细腻而色彩斑斓的风景描写也确实令我惊叹,但喜欢归喜欢,其实他并不是我特别有共鸣的作家——直到“记忆”这一个关键词出现为止。
上两个星期我发表的某个论文提到说他是个对“记忆”这个主题相当执着的作家,比如,对记忆力的衰退所抱持的恐怖、点亮不幸的现在的记忆力、凭借他人记忆而获取的永生等等,在他许多作品里都能发现关于记忆的各种问题。除了自己也写过的对凭空消失的记忆而感到的不安,他还把在我心里其他的无法言语的暧昧模糊,用文字拼出了一道清晰的图。在对于“记忆”的想法上,我仿佛是找到了知音。
记忆是一种很主观的东西,世界上不可能有真的记忆。最近,这个想法不断地在脑里回旋。只要是人,便无法做到绝对的客观。即使自己深信那是真,但不得不承认记忆里的每一道光,每一个频率,在保存下来之前都得经过“个体”的滤镜处理。当突然发现,记忆中的自己、表现出的自己都是一厢情愿,无论多努力地成为“自己”,最终还是得通过“别人”这个滤镜而成为“别人”眼中的自己时,不禁有点失落。真正的共享终究是天方夜谭。最近开始反感星座也许也是因为相似的原因,即使想摆脱,却还是会被别人口中“某星座”的特点束缚,困在徒“牢”里。
想忘的忘不了,不想忘的都忘了——也许这也是谎言,搞不好内心深处是想忘掉才会忘记的。而忘不了的那些不正因为是反复记忆而不断被加固了吗。
12月29日的早晨,我回到了过去。
星期三,天空是冒着热气的柏油路的颜色,蓝色水滴花纹桌上,两三碟已凉掉的剩菜。她的银灰色的kancil,他抓着驾驶盘,比我年幼的她坐在后座,车在后退,前方黄澄澄的车灯照着笨重的铁门。目的地是夜市,但就一如往常地,她不在。突然——耳边传来了那熟悉得疼痛的不谐和音。又开始了。平凡得无法用悲哀形容的日常。此时梦境又发挥了梦境的特异功能,用无形的画笔胡乱地在画面上进行干扰,模糊了一切细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了。或许是梦境没把多余的水分撇干净就下笔了。
就这样沉溺在水里回到了现实。快两年了,若是连续剧本也应该大结局。没想到,以为已经忘掉没放在心上的记忆居然以这种方式,毫无预警地重现在眼前。真实得一时间无法分清哪边才是梦境,要是说那一瞬间,真的穿越到了过去也并非不可能。如果是假的,怎么会连泪水也一并带到这里来了。那阵酸楚是否能简单地用梦境来做结尾。不,那确确实实是一段记忆。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再一次坠入无意识之后,第二次张开了眼睛。恍惚之间,听见了类似电视节目传来的声音,我的脚仿佛踏在木阶梯上,闻着拜神用的香发出的烟熏味,越往下走那股味道愈发浓郁。家门外一定摆着红色的桌子,上面是各种祭品。客厅白色的墙上贴着红色、金色的装饰。是新年……努力地撑起疲惫的眼皮眨了一下,香的味道不见了。再次睁开眼睛后用力地眨一下,微凉的早晨不见了。再多眨几下,家不见了。窗外是冬天阴沉沉的颜色,我包围在昨天刚换的,充满新年气息的红色被单里。洗漱之后,问了问室友早上有没有在看电视,她回答说是在用手机看视频。
12月30日,下大雪了。虽说是大雪,比起其他地方应该算是小儿科,而且也不会积雪。
寒冷的冬风像掐着脖子一样掐着树干,用力摇动仍挂着的绿叶。这里的雨太安静,反倒是雪天有着烈风的加持,才足以发出一点喧嚣。来了这里快三年了,很少能像今天那样看到持续三小时以上纷飞的雪。隔着窗,看着雪花从多到少,照在对面建筑物上的光时有时无,远方的山脉从模糊到清晰,一天就这样来到了后半场。虽然有时也会不禁在想,要是没有选择踏出国境,现在的自己又会在哪里做着什么。但如果问有没有后悔过抛下一切逃离到国外去,那肯定是没有。要是没有逃开,从头到尾亲眼见证那一切的话会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即使不想矫情,不时跳出来的噩梦却让我更加痛切地看清楚自己的懦弱。原来自己还是没有足以能够放下的强大和成熟。也或许,不放下才是一种救赎。至少能够去疼痛这十几年来带给周围的人的疼痛。不忍受这痛,怎么能够理所当然地去接受爱。
勉强没有幸福,难道不勉强就有了吗。答案我不敢肯定。要是肯定了,我的半生的战役不就是一场笑话吗。但曾经布满尖刺的他们,在距离的研磨之下,是变得那么的温和又弱小,卑微得令人害怕。甚至令我开始怀疑一直以来都是记忆欺骗了我。若要追究起来,这篇文章又何曾是真。究竟是真实感受的素描还是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又有什么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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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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