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跟月亮一样弯的好朋友
顾一行没想到不过一个星期，他又重遇了那双令他难忘的眼睛。
那天，他刚结束钢琴的练习。老师走后，偌大的别墅里就只剩下他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清洁阿姨。清洁阿姨是父母为了这新建的别墅请的，才刚来不久，虽然对方很热情，但一行还不太敢跟她搭话。
要是父母在的话，可能会让他做做习题看看书，但他的父母正双双出差，他当然也不会折磨自己，把美好青春用在学习上。
这时候要是其他小孩，那都躲在房里打游戏了。不过钢琴家的父亲怕他沉迷于游戏，损害手部关节健康，进而影响他的音乐家生涯，所以打游戏在他们家是被禁止的。虽然他们家并不是严厉得连电视也不能看，但这个时间点并没有他感兴趣的节目。于是，失去一切消遣的他只好无所事事地在别墅里随便乱走。
像所有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一样，刚来到这个新别墅的时候，他兴奋地在各个房间里转，像只好奇的小狗一样左碰碰，右嗅嗅。可是过了三天，本身适应能力就不错的他也逐渐习以为常，一周后，就只有外头变幻无穷的海景还能保持对他的吸引力。
就这样，他一步一步踩着光滑的大理石阶梯，来到别墅的最高处。
他推开纯白色门扉，迎来一身和煦的阳光和潮湿的海风。趁没有大人盯着，嫌护栏有些碍眼的他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失去了白色铁枝的阻挡，承载着阳光闪亮亮的一片海就这么赤裸裸地映入了他的眼帘。还没感叹够大海的美，刺眼的阳光便强行让他闭上了眼。他竖起耳朵，聆听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声音，享受着海风的吹拂。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想法随浪涛声一齐送入了他的耳内。
——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
找到了新乐子的他，愉快地跳下了护栏，回到屋内拿起手机寻求父母的许可，借口是为了假期作业的作文取材。
妈妈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多出去冒险也不错，并没什么反对。反倒是希望儿子将来继承自己衣钵的爸爸神经兮兮地担心儿子会有什么闪失，硬是要清洁阿姨“陈阿姨”陪着他出去才肯放心。
一行最初是不乐意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八岁的“大男孩”了，出门还要一个大人带着，多娇气啊！这里的小孩，比如……上次在车里遇见的那个漂亮的男孩，他都能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了，要是自己被看见大白天还要带“保镖”的岂不是要被笑死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能顺老爸的意，但爸爸一旦认真起来，一向听话的他也不好做反抗。
结果，三十分钟后，气质截然不同的一老一小，就这么手拉手走出了别墅，画面倒还挺和谐的。
陈阿姨是在这个小镇长大的，20岁左右就嫁到了别的县去，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个温馨的小康之家，膝下还有一男一女。如今，儿女都长大各自成家，唯一能陪着自己的丈夫又因病去得早，已经毫无牵挂的她本来就打算回到这个地方，随便找份工，凑合过日子。刚巧，她才搬回来不久，便打听到有一富人家准备雇佣一名当地人当女佣。当了多年家庭主妇她最拿手便是打理家务事，因此二话不说便应聘了。
“阿姨好后悔孩子在你这个年纪时没这样拉着他们的手，逛逛阿姨长大的地方。现在孩子们都大了，没这个机会啰！”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前方，像是在回忆什么。
不提倒好，一听到“拉手”这两个字，一行就害臊起来了。“陈阿姨，我不会乱跑。”才出到第一个路口，他就忍不住开口，言下之意——“别拉手了好丢人啊”。
“好，阿姨知道你乖。”眉目慈祥的佣人也没为难他，松开小手后就这么顺势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一行偷偷在心里炸毛了一下。
30年不曾踏足这个小镇的陈阿姨刚搬回来这里时，便不禁讶异，那么多年岁月过去，从前的面貌仍然横在那里。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要一成不变那是不可能的，这个闲散的小镇也相应发展了许多。比如，沿海边盖起了好几间富丽堂皇的别墅，住宅区的房子有不少被翻新的，一些有历史性、话题性的地点被塑造成旅游景点，公共交通系统方便也已经相当完善，不再是去一趟隔壁城市都要等两个小时公交车的小破村。但除了这些之外，大小路没改，该是商店的地方是商店，该是树林的地方是树林，许多从前的老店、老建筑都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陈阿姨甚至惊喜地发现，年轻时哼着歌，卖手工灯笼的那条小路居然都在，只不过是坑坑洞洞的黄泥路变成了平整漆黑的柏油路而已。
好不容易有个听众，她兴奋得边走边涛涛不绝地对一行做介绍：“这家店最厉害的时候可是几乎是24小时营业的呢！哎哟看到没？那里是我以前爱光顾的理发店啊！还有那高中，从以前就盛产靓仔啊！想当年我总是故意绕过去那里卖灯笼，嘿嘿。”十足一个专业导游范儿。
本来还感到有点扫兴的一行也不知不觉听入神了，要是自己一个人探险的话，以他害羞怕生的性子，可能转不到十分钟，被一两个热情的大妈搭话就想打退堂鼓折返回家了。现在有人带他认路熟悉环境，还附上了许多生动的解说，为这个陌生的地方添上不少人情味，简直不能再好了。他默默地想，爸爸的安排或许不是错的。
快乐的时候总是不会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两人就这样走了两个小时多的路，直到陈阿姨的腿开始抗议，他们才发现是时候该休息了，而此时一行的肚子也像是瞄了准时机一样叫了出来。
“来，阿姨带你去吃午饭！“陈阿姨拿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笑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疲惫。
一行“嗯！“了一声，抬头一看，觉得这个地方好不熟悉。但不用多久，他的小脑袋里就连上了一个回忆。当时是夜晚，四周的寂静的氛围跟现在相当不同，也难怪他一时间没认出来。
“阿姨，我来过这里。“他动了动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阿姨牵上了的左手。
“哦是吗？“
“阿姨来我们别墅的前一天晚上，爸爸在这里打包了晚餐回去。“
“哎呀，被抢先了一步！他们家饭菜好吃吧？“
他回想起那天的糖醋排骨、炒青菜、鸡汤、肉末豆腐，嘴里自动分泌出唾液。作为有钱家少爷的他平时吃的饭菜都是被专业厨子精心准备的，用料新鲜，营养均衡，味道自然也不差，但那天晚上吃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很不一样，反正很好吃。要是他在大一些，便会知道，那是煤炭烧出来的香气，是没有冰冷计算的灵活性，是十年如一日的传统手艺，是这个烟火小镇的人情。
陈阿姨一踏入门口，便听见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大声招呼：“哎，陈姐！”
她也扯开嗓子回应：“阿梅啊！给我来两杯凉茶吧！” 喊完，她便带着一行走到一个空着的位子坐下。对于很少来平民餐馆的一行来说，这里无论是气氛还是摆设都十分有新鲜感。
“好咧！”正值午餐时间，那个叫“阿梅”的女人忙得不可开交，正想转身回厨房里忙，眼角却瞟见了陈阿姨身边的小帅哥，她的脚又一百八十度地转了回来。“哎哟，这个靓仔是谁啊？”
“来，这是我老板的儿子，之前跟你说过的。”话毕，她又转头对一行介绍，“一行，这是梅姨。”
“阿姨你好。”他乖巧地打招呼。
“哦！顾小少爷啊！真帅！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姑娘了！”
“你可别这么说他，人家害臊得很呢。”
“好好，阿姨开玩笑的。一行啊，想吃什么尽管说啊。阿姨保证味道肯定不比你们家厨子差！”
一行轻轻地点点头，他也知道梅姨说的不是谎话。
“呃……我想吃……”不过，怕生加上不会点菜的他，只好用眼神向陈阿姨发出求救讯号。幸好陈阿姨也接收到了他的讯号，询问了他的口味之后，迅速地决定了几道菜。
“好咧！收到！”梅姨亲昵地拍拍陈姨的肩膀便往厨房里走了。
等待上菜的时候，无事可做的一行左看看右看看。现在已经不是午餐的高峰时期，店里来客不绝，但也不算过于繁忙。靠近厕所的角落，有两个看似常客的老爷爷正在专注地打牌，就连摆在桌上的汤面都不再冒白烟了，他们都还不打算动筷。
“这家店开了至少有五十年了吧。阿姨小时候经常来！有时是来吃饭，有时是来卖东西的。前老板偶尔见生意特别好，也会跟我买些。”
“这家店那么久了吗？”
“对啊，以前的老板是梅姨她老公的爹，可惜现在已经不在了……偷偷告诉你，前老板做的猪脚可是无人能及，连儿子也没得到真传啊……”
虽然听陈阿姨说这个餐馆经营了许多年，但他发现这里的桌椅都不像是摆了十几年前的东西，符合现代人审美的木制桌椅跟瓷砖砌成的白墙以及不断发出咿呀咿呀声的电风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除此之外，店里各个角落都有些别出心裁的摆设，一部分看得出是多年前便有的装饰，一部分是新添的。
“看，那个橱柜里第二排摆着的小灯笼，那个就是我亲手做的，没想到被保管得那么好。我刚从城市回到这个小镇后，再次光顾这家店时看到橱柜里还留着我的东西，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了呢！”
可能是怕沾染油烟或是积尘，多数的摆设都被放进了一个靠墙的玻璃柜子里。一行确实从柜子的第二排找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手工灯笼。
这家店的环境用四个字总结便是“要素过多”。旧的新的、土的潮的，还有些不知怎么形容的古怪设计参杂在一个小空间，俨然一个小展览会。一行看见好几个坐不住的小孩都喜欢趴在那个柜子前，仔细观察那些有趣的“玩具”。那些孩子都互相不认识，聚在一起却能立刻打成一片，嘻嘻哈哈地讨论起自己最想要哪个装饰品。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的一行感到很不可思议。
突然，他瞄到了收银台上的照片。照片中是看起来比较年轻的梅姨抱着一个宝宝，身旁的应该是她的丈夫，站在前排的还有两三个孩子。很快地，照片中的其中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两杯凉茶来到了一行和陈阿姨面前。一行不知道他是照片里的孩子，但对方的眉眼却让他立刻认出了他是那个夜晚给自己捡蝴蝶领结的小男孩。
“陈姨，久等了！”
小男孩又露出了那弯弯的眼。
《有缘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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